《非常道》(2015新版)·精彩书摘
{史景第一}
民初,北京的教授们经常领不到薪水。有一次,几百位教员去要求政府发放欠薪,遭到武装宪警的镇压。法政大学校长王家驹“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”。北大政治学教授李大钊挺身与士兵理论,责备他们毫无同情心,不该欺负饿肚皮的穷教员。北大国文系教授马叙伦额头被打肿一大块,鼻孔流血,对着宪兵大喊:“你们只会打自己中国人,你们为什么不去打日本人?”
冯友兰晚年口授《中国哲学史新编》,涉及“意境”问题,特意写下一个附记,说日军进北平城后,他觉得清华完全不同了。一天夜里,吴有训和他一起巡察清华园,皓月当空,十分寂静,吴说:“静得怕人,我们在这里守着没有意义了。”冯友兰顿觉幻灭,他们守清华为的是替中国守一个学术上教育上完整的园地,北平已沦陷,他们还在守着,岂不是为日本服务?过了几天,他就和吴有训同往长沙去找清华了。他读清人黄仲则诗:“如此星辰非昨夜,为谁风露立中宵。”以为所写正是一种幻灭感,反复吟咏,倍觉沉痛。到长沙冯住朋友家中一小楼上,经常凭栏远眺,见栏下一腊梅花,顿觉李后主“独自莫凭栏,无限江山,别时容易见时难”之亡国痛油然而生,深刻极了,沉痛极了。
{政事第二}
戊戌变法期间,谭嗣同、杨锐等人很为光绪权力受制约不平,光绪手诏答之,大略谓:“顽固守旧大臣,朕固无如之何。然卿曹宜调处其间,使国可富强,大臣不掣肘,而朕又不上失慈母之意。否则朕位且不保,何有于国?”流言传至慈禧太后耳中。八月初四黎明,光绪给太后请安,太后已由间道入西直门,光绪仓皇返回。慈禧到光绪寝宫,把奏章都卷走,召光绪骂他:“我抚养汝二十余年,乃听小人之言谋我乎?”光绪战栗不发一言,良久,嗫嚅道:“我无此语。”慈禧唾骂:“痴儿,今日无我,明日安有汝乎?”于是传太后懿旨说,皇上病得不能理事,太后临朝训政。凡皇上变法兴革,尽反之。
徐树铮做了国务院秘书长,处处秉承段祺瑞的旨意,不把黎元洪总统放在眼里。一次,因公布福建三个厅长的任命书,徐树铮到总统面前盖印,当黎元洪问及三人情况时,徐不耐烦地瞪起眼睛:“总统不必多问,请快点儿盖章,我的事情很忙。”黎倍感难堪,连连叹息:“昔受项城侮辱,今又见侮于段。”
{文林第三}
古直在庐山东林寺设帐收徒,杜宣等人前去听课,古直问他带了什么书,杜说只带了一部《辞源》,古直勃然大怒:“怎么我的学生用《辞源》?”杜问:“我不认识的字,不查《辞源》查什么?”古直更加生气了:“怎么,我的学生查《辞源》?”后来他才缓和下来说:“做学问,不能靠二手货,不懂的字,要查《说文》,查《尔雅》,查《水经》……”“要查这个字的第一次出现的地方,这样才可靠。《辞源》这一类书,是二手货,不可靠的。我们做学问要有穷根究底的精神才行。”
阳翰笙曾请茅盾为他的小说《地泉》写序,茅盾直言不讳:“你的书是用革命公式写的,要我写序,我只有毫不留情地批评它。”阳翰笙倒也大度:“批评也是好事。”茅盾推辞不得,只好动笔作序,直言这是一部不成功的小说,或者说失败的小说,太过符号化。没想到阳翰笙竟然把如此尖刻的批评原文出版,茅盾连叹:“雅量,真是雅量。”
{武运第四}
刘伯承年轻时与北洋军作战,被一颗子弹打进右眼,造成右眼球坏死,医生决定开刀把坏死的眼球和烂肉割掉。刘伯承不愿使用麻醉剂,因眼睛离脑子太近了,担心麻醉剂影响脑神经。手术做完,刘告诉医生:“我一直很清醒,在记着刀数,一共是72刀。”医生感动地说: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,你可以被称为“军神”。
续范亭在抗日战争期间以“剖腹自杀”的方式抗议“不抵抗主义”。1935年,他赴南京呼吁抗日,在中山陵放声痛哭:谒陵我心悲,哭陵我无泪,瞻拜总理陵,寸寸肝肠碎。战死无将军,可耻此为最,腼颜事仇敌,瓦全安足贵?又赋绝命诗一首:赤膊条条任去留,丈夫于世何所求?窃恐民气摧残尽,愿把身躯易自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