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
下午,我把朝着花园的那扇窗户稍稍打开了一点,好让那只手进来。那只手顺着写字台的边缘轻盈地滑落下来,它仅仅靠手掌支撑着,手指仿佛是漫不经心地张开,最后会在钢琴上、相框上,有时候也会在酒红色的地毯上停下来。
我喜欢那只手,因为它一点儿也不任性,却很像一只小鸟,或是一片枯叶。它对我也有所了解吗?一到下午,它就会毫不迟疑地来到我的窗前,它小小的身影会投射在纸上。有时候,它急急忙忙的,一副急着让我为它打开窗户的模样;还有些时候它又慢慢吞吞的,顺着一层一层的常春藤向上攀缘,在那里留下一条深深的印迹。家里养的鸽子没有不认识它的;我经常一大早就听见鸽子咕咕的叫声,叫声急切而持久,准是那只手跑到了鸽子窝那里,握住雏鸽们雪白的胸脯,或是抚摸忌妒的雄鸽粗硬的羽毛。它喜欢鸽子,也喜欢清水。有多少次我看见它趴在玻璃杯旁边,手指微微浸入水中,这时水便会开心地翩翩起舞。我从来没有碰过它。我知道,那样一来,这件神秘的事情便会就此中断。一天又一天过去了,那只手就在我的东西中间游弋,它翻开书本,打开记事簿,把食指——毫无疑问它是用食指来阅读的——放在我那些最美妙的诗篇上,逐篇欣赏。
=====================
《被占的宅子》
-
这件事我记得一清二楚,事情很简单,没有不相干的细节。晚上八点,伊雷内在自己房里织毛衣。突然,我想点火烧水,沏壶马黛茶。我沿着走廊,走到半掩的栎树门前,朝厨房方向拐去,听见饭厅或图书室里有动静。声音很轻,听不太清,好像椅子倒在地毯上,或是有人窃窃私语。与此同时,或一秒钟后,我听见走廊尽头也有声音,走廊连着那些房间,延伸至栎树门。我赶紧向门冲去,用身体把它撞紧。幸好,门钥匙插在我们这半边,保险起见,我把大门闩也插上了。
我走进厨房,把水烧开,端着茶盘走回房间,对伊雷内说:
“我锁上了走廊门,后面被占了。”
她放下手里的活,眼神疲倦,严肃地盯着我:
“真的吗?”
我点点头。
“这么说,”她重新拿回针线,“我们得住在这半边了。”
我小心翼翼地品着马黛茶,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织。我记得她织的是一件灰色坎肩,那件坎肩我很喜欢。
=====================
《一朵黄花》
-
因为,看上去,今朝很是苦短。证明这一点的,是小餐馆和廉价的葡萄酒,还有那双闪烁出心头燥热的眼睛。不过,几个月来,他一直在品味着他平庸日子的每分每秒,细细回想着他失败的婚姻、他一事无成的中年,当然,还有他没人能抢去的必死天命。直到有一天下午,在穿过卢森堡公园时,他看见了一朵花。
“它就开在路边上,一朵普通的黄花。我本来是停下来点根香烟的,却看它看得出了神。有点像是那朵花也在看我,那种触动,有时候……您知道,谁都会这种感觉,所谓的美。就是那个,那朵花很美,那是一朵美极了的花。而我却死定了,我会在某一天永远地死去。那朵花很漂亮,永远都会有漂亮的花给将来的人们看。突然,我明白了什么是虚无,我曾经以为那就是平静,是苦难的终结。我会死去,而卢克已经死了,再不会有一朵花留给像我们一样的人了,什么也不会有了,绝对不会有了。虚无就是这样,就是再也不会有一朵花。点燃的火柴烧痛了我的手指。在广场上,我跳上一辆不知开往哪里的公共汽车,开始荒唐地四处看,看尽了街上能看到的所有东西,看尽了公共汽车上的一切。到达终点站时,我下了车,又上了另一辆开往郊区的公共汽车。一整个下午,直到深夜,我不停地上车、下车,想着那朵花,想着卢克。我在乘客中寻找着某个长得像卢克的人,某个长得像我或像卢克的人,某个可能是我的重生体的人,某个一看就知道那就是我的人,然后任他离去,什么也不告诉他,这几乎就是保护他了,让他能继续他那愚昧可悲的生活,他那蠢笨失败的人生,直到下一次蠢笨失败的人生,直到再下一次蠢笨失败的人生,直到再下一次……”
我付了账。